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往中国南方的绿皮列车总是连厕所里也挤满了人,湖南无数青年男女前往广东等地打工。1991年,为了缓解家中的困难,为了生计,我也参加了南下打工队伍。两年内,我换了六个厂。为什么我这么频繁换厂呢?听我慢慢叙述。
01 南下广东打工,难忘的绿皮火车
我南下广东之前,遵循“要有一门手艺傍身”的家教,从名师学了缝纫,在老家开店,缝条新西裤收1.8元。大多数时候,相邻做条裤子,要捎带一大摞破衣服打补丁。殊不知,缝补丁或许比新做一件更费时。若遇上需在两瓣屁股上打两坨圆圆大补丁的遮洞裤,技术不过关是根本缝不通的。我踩一年缝纫机所得收入仅够买一台三线牌锁边机。
1990年岁末,在广东打工的表姐妹们回家过年,个个穿着洋气,出手大气。令我这只土山鸡艳羡不已,下定决心要飞到山沟外去。但父母强烈反对,原因之一是多家里缺乏劳力,二是当年社会上打工女子的负面传闻不少。祖上历代家教甚严,父母再三警告:“日子艰难点也不要紧,绝不许外出”。
可我不甘心啊!每次爬上高耸入云的山顶去砍柴,面对重峦叠嶂后的远方,我心驰神往,发誓一定要去看看。又到了一年春节,我便与表姐妹们约好在湘乡火车站碰头,偷偷追随她们南下。原以为等待我的是多姿多彩的精彩世界,殊不知拉开的是人生衰篇大幕。
我走了不知多远的山路,才赶到湘乡火车站。我的妈呀,人山人海!一辆辆列车短暂停靠站台,乘务员却不敢打开车门。湘乡伙计们便操起扁担,砸破窗户,双手吊住车框,从碎玻璃窟窿里往车厢里爬,行李较少又动作迅速的人,勉强能爬上去。我和表妹一行人,你帮我助,等到第三趟车来才爬上去。
如今,品牌拉杆箱是帅哥美女出远门的标配。那年头,南下打工妹的出行标配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牛仔背包,装几套换洗衣服,藏几瓶永丰辣酱,带几斤煮花生,包几袋干红薯片。
钻到车里,才晓得什么叫闷沙丁鱼。双脚完全不能落地,牛仔背包早不知滚到哪去了。列车是从贵州开往广州的加班车,进入湖南境内前本就满载了。座位上或过道上全是贵州人,椅背上,行李架上,座位底下也全塞满人了。年轻伢子们或手里挥舞着皮带,或伸出能扎人的啤酒瓶,不让湖南人靠近。
已有5年打工经历的表姐灵机一动,花20元一人贿赂乘务员,让我们挤进厕所里。来上厕所的人,拼了命才从门缝里挤进来,我们心领神会地头一扭、眼一闭,对方便旁若无人地匆匆方便。
在车上,初出山沟的乡里娃见识了社会的另一面:骗子的恐吓,扒手的公然为之,恶霸的欺老诓小等,都没人敢言语。有晕车呕吐的,有挤出病的,个个却又似乎都具备顽强的意志力,仿佛南方就是一个如吸铁石般的聚宝盆。
02 在顺德收录机厂打工,第一次失业
由于火车晚点,我们迟了一天才赶到顺德,表姐妹们所在毛织厂招工已满。她要进厂开工,只得留我一人在厂门外。初次出远门,人生地下熟,又舟车劳顿,我慌了,这怎么办?
天黑了,表姐带我去找一同乘车来的老乡李燕借宿。因曾听说她们厂里可招待来探亲的家属暂时留宿几天。找到后,李燕马上收留了我,我感激涕零,拿出奶奶煮的花生与她分享。
李燕个儿和性情都和我差不多,1.63米,大嗓门,口直心快。我们两人挤一床,很快就聊得来。那个厂是研发收录机的,属国营集体单位,也招临时工,共30来人。她打算托在厂里当工程师的伯伯荐我进厂。
李燕的伯伯李工是湘乡壶天人,他当时就要被调去宁波工厂,正想在离开前为艳鸿找个伴。他见我还算机灵,直接带我去见了黄厂长。于是,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见工面试——画一张电阻图与电流图。这个不算难,我顺利通过考试成功入职。
李燕的伯伯是李工,常驻厂的还有四川的邓工、江西的邱工,三人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头衔是高级工程师。那个肥头大耳的当地人便是黄厂长。工友们都是各人带来的亲戚。国营工厂内设花园和假山,共7层楼,每层楼有内部电话。我们8个工友共住50来平米的套间,配落地窗帘,安瓷砖地板,还带厨卫,有热水器和洗衣机。
我按月拿固定工资280元,逢周日休息。包吃包住,伙食四菜,另配香肠2根,咸蛋一个,汤一小碗。工厂主要生产收录机样品,能同时放两盒磁、带两个音箱的收录机,启动后中间有塑料花旋转。
我负责烙电路板,上班时间可互相交谈、走动。车间里到处播放着港台金曲。事情也不多,天天翘首以盼饭点,这份惬意羡煞不少老乡。
李工出发去宁波分前再三叮嘱他带进来的一众亲戚和我:“厂子里派性冲突严重,我不在时,你们有事就找江西的邱工,尽量不要乱说话。如果遭人挤兑,要学会聪明应对。”
果不然,舒心的日子还没过两月,风波四起。来了个胖胖的四川女老板,声称已买断公司的发明,来投资办厂。她天天把脸画得跟鬼一样,亲密地围着他的四川老乡邓工与黄厂长,孤立江西邱工。胖女人常邀四川工友去七楼舞厅跳舞。我谨记李燕叮嘱,不与四川人扎堆,亦与胖女人保持距离。
有一天, 胖女人突然在车间揪住邱工的衣领,扬言要整死他。我们湖南人赶紧上前拉开。打闹过后约一周,胖女人公开说:“我在珠海前山开了新厂,想跳槽的都可以跟我去发财”。她带走了四川邓工、几位技术骨干、一众四川工友。
李燕赶紧电话询问她伯伯,伯伯劝她别跟去,并应承会帮她们另找事。我因不舍得与她们分开而未追随胖女人。很快李燕的伯伯推荐她去了万和热水器厂。于是懵懵懂懂的我,就这么毫无方向感地失业了。
那时候的万和只招本地人,她伯伯一定费了很大劲才把李燕介绍进去。而她伯伯与我非亲非故,肯定照顾不了这么多,我对此能理解。
03 在佛山鞋厂打工,善良反被善良误
断粮的日子不好过,我很快顺利应聘到大良鞋厂的(鞋)面部车间。台资厂,设在广珠公路边, 不包住宿。鞋厂人多,附近租房火爆。应一工友亲戚推荐,我花20元一月买了通铺,即男女合租的敞屋。
我一进大门,魂都吓出来了。大礼堂般大的工棚里,一排排的上下铺。铺与铺之间用劣质布帘隔开,共住了近50人。唯一能让我稍有慰藉的是有双峰人、湘乡人,能说家乡话。浴室是用门板围起来的,男女各一个。一年四季都不供热水,冬天里打冷水都要排队。
同住的有夫妻,兄妹,发少,男女朋友,彼此都沾亲带故。唯独我无亲无故一个人,并不是吃了豹子胆,而是年少离家,尚不知人间险恶,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万幸歹运那时暂时忽略了我,性格外向的我很快与一对夫妻很亲近,邻床的大姐也很照顾我。
鞋厂很大,有五六干工人,湖南人最多。几乎每天都会在厂门口看见一个漂亮女人怀抱婴儿,盘坐在地上哭泣或乞讨。听说她曾在厂里写字楼上班,是台湾厂长的秘书,日久生情后成了时下人称的“二奶”,幻想着被扶正,执拗地怀孕生子,但厂长拒认母子。
于是,她每天抱着小孩在厂门口围堵厂长座驾,索要生活费。偶尔拦截成功,厂长会从车窗里甩出几张大钞,然后猛踩油门,扬长而去。而大多时候她是见不到厂长面的,为情所困,近乎疯癫,靠乞讨所得生存。
我动了恻隐之心,买了几天早餐送给她。有天下班,她请我帮忙抱一下宝宝,她去马路对面买份豆腐脑。我抱着瘦小的婴儿等她买来,看她一勺一勺地喂了。这时保安走过来,记下我的工牌号。
第二天,我便被叫去写字楼,通知结算工资,我被辞退了。我拿到当月共19天的计件工资 (工资最多的一天靠加班才24元),我一脸懵逼!写字楼的湘乡老乡悄悄告诉我,厂长认为我与厂门外那女人关系密切,且用家乡话交流,被认定是她亲戚,厂里要斩断他在厂内的一切眼线。于是,我善良反被善良误,再次失业了。
04 在佛山五金厂打工,团体被炒鱿鱼
数周后,我第三次进厂,是一个200多人的五金厂。工友以广东广西籍居多,也有来自双峰增桥、双峰洪山与湘乡毛田等地的共20多个湖南人。有3个湖南小伙,身高都在1.72米以上,比瘦小的广佬高出一大节。有天晚上,厂里围堵小偷,这三个帅哥轻而易举抓住小贼,一顿狂揍。自此奠定了“湖南人不怕死”的霸气人设。
厂里生活条件很差,员工宿舍就建在河道边的栅栏屋棚里。男女浴室各一间,厕所各一间,水笼头两个。于是抢厕所,抢澡堂,抢水笼头是每日必演节目,那场景不亚于兵家争夺阵地。湖南人历来都很团结,也很霸蛮。一个湖南人占上了厕所,必定霸气地让余下湖南人都挨个用完;哪个湖南人摸到了水龙头,必定让所有老乡的水桶都装满才散开。
副厂长是广西贵港人,柳州师范学院毕业,因见我喜欢看闲书,略通诗文,就常在车间跟我抬杠扯弹。辩一辩汪国真的诗,论一论《简爱》等,我恍若收获“文艺女青年”之头衔。
我记得有六台大冲床机,湖南人在岗四台。于是,想出去玩时,就毫无顾忌地一起翘班去玩。遇上工期紧张的日子,湖南老乡时常与广佬们争抢材料。每当有翘班或纠纷,副厂长便不找我辩文论经了,而是托我去疏通。我当时在湖南帮中略有人气,大部分人都能听我劝,所以副厂长倒也礼让我三分。
可是湖南人胆子越来越大,总欺负其他工友,抢料或打架屡犯不止。广佬们忍无可忍,向正厂长告了一状。厂长一声令下,开除全部湖南人。于是乎,我们被团体炒鱿鱼了。
五金厂正厂长号令开除全部湖南佬,我们20来人很快就聚集起来,质问厂里为什么仅针对湖南人,参与打架的广西人为什么没有被处分呢?一众人马堵住厂门,越闹越大,厂长选择报警。警察一到就扬言要抓人。我见形势不妙,劝大家撤退,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事后,大家四散,另寻他处。
05 在佛山电熨斗厂打工,因失误而溜之大吉
或许出于对伪文艺女青年的同情,那位谈文诵诗的副厂长将我推荐给他在细滘一家电烫斗厂当厂长的韦姓同学。我应聘上一份质检工作,即刻上岗。相对于忙碌的流水线上操作来说,我原以为做质检是份美差。
整个电烫斗厂共有100多人,广西人居多,其次是四川人。原来仅3名女性。韦厂长的女朋友负责招骋、考勤、工资发放等,两位厨师与清洁员,其余全是男性。这意味着车间仅我一枚女汉子混在男人堆里。
车间主要负责组装蒸气烫斗。组装一个电烫斗最快要10分钟,工价0.5元一个。若检测质量不达标,拆一次要15分钟以上,再组装又得10分钟。一天若被检出几个不合格的,不仅工钱少,人也更累。
那帮身强力壮的男人,天天希冀我睁只眼闭只眼,希望可以少返点工。可责任心重的我,一点也不愿马虎。于是他们总跟我逗笑套近乎,吩咐他们做事也屁癫屁癫。一旦我检测出的不合格产品多几个,他们又马上变了脸,双目圆睁。这时我或严肃或嘻笑或劝解,但都无济于事。偶尔我也露点烈性,无奈身后无撑腰的领导或帮衬的老乡,难免有点畏火,又怕吃哑巴亏,忍字为上。
韦厂长经常没在厂,等他回厂我逮住他诉苦。他出面将那批广西籍工人说教了几次,仍无收敛。他不得不选了一个脾气烈也还灵泛的广西人顶替了我,我被调去仓库发货。我意识到要拉一帮老乡进厂才能扶助我,便开始留意空缺岗位。在清洁工大姐离职后,迅速介绍李燕17周岁的堂妹晓进厂。
李晓刚上班没几天,就无缘无故旷工没来,我以为她有事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李晓找来,说她整晚未归。厂门卫说她前一天下班后,跟一男一女走了,都说普通话。听来极其蹊跷,李晓才入广东,根本不认识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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